蒼天之旗幟

fished22 發表於 2017-07-23

蒼天之旗幟我讀<成吉思汗──近代世界的創造者>

一九三七年,成吉思汗的靈旗自蒙古中部的喇嘛廟消失。靈旗,又稱蘇勒得──從最好的牡馬身上割下一綹綹馬鬃緊挨著長矛刃口繫在矛桿上變成的槍纓,乘載著一個戰士的靈魂。蘇勒得總是留在戶外,屹立於蒙古人所敬拜的「長生天」之下,當馬鬃迎風飛舞時,靈旗捕捉了大自然的各種力量並傳給戰士們;數百年來,在亞洲內陸的綿延起伏的乾草原上,兼具戰士身分的牧民都會隨身攜帶靈旗。戰士與靈旗的命運是密不可分的,戰士活著時,馬鬃期引領著他的命運,鼓勵他追求自己的未來;死時,戰士的靈魂寄附在靈旗中,永遠的留在這馬鬃之中。肉體還諸天地,靈魂卻永存在此,鼓舞一代又一代的後人。 成吉思汗死後的數百年,蒙古人仍繼續崇奉著他精魄所在的靈旗。命運之神在這位可汗生前未能左右他的命運,成吉思汗隻手締造了他精彩的一生;然而在他去世後,喇嘛們數度浴血奮戰守護的這柄大旗碰上了二十世紀的極權政治仍無力抵抗,喇嘛遭屠殺,靈旗自此下落不明,被命運的洪流帶走。 一直以來,人們對這位傳奇性的人物所形塑的世界的了解遠高於他造就一切的過程。成吉思汗出生卑微,白手起家,生性儉樸而低調,向外擴張的最初原因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家人能有朝夕安寧。成吉思汗生前不曾留下任何一張肖像,不鼓勵人們去歌頌他的彪炳功績,現存唯一完整記載他生平的史料,是以難以破譯的古文字著寫的<蒙古秘史>。蘇聯當局又為了遏殺蒙古人的民族情懷,肆意屠殺、流放研究人員,焚燒遺跡、銷毀資料,禁止任何人進入成吉思罕的發源地,近乎徹底封鎖有關這位可汗的一切。史料付之闕如,現今西方世界又對成吉思汗──蒙古人厲聲厲色的撻伐,無視蒙古人帶給接觸、征服國家的改變與益處,單注重在與蒙古軍隊隨之而來的殺戮與毀滅,嗜血、貪財、好色,不折不扣的蠻族,渲染之下彷彿給西方世界帶來的只有綿延百世浩劫,一切的失敗皆歸於成吉思汗珠加在他們民族上的可怕「韃靼枷鎖」所致。 成吉思汗的生平就這樣淹沒在政治人物的大放厥詞與學者的憑空想像,連蒙古人都無緣知曉他們民族英雄的生平真相。這個驍勇善戰,一度橫掃歐亞大陸、仍留著成吉思汗血液的民族自然不會坐視這樣的情況;成吉思汗的靈旗消失,他的精神還在。共產當局禁止與封鎖反而促使地下研究悄然興起,二十世紀破譯的古手稿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在帳棚與帳篷間暗地流傳。他們似乎已打定主意不想再失去先人的遺言,定要再聽見沉寂七百多年的,成吉思罕的話語。 史達林的逝世伴隨著蒙古當局放寬多項活動的限制,以及四十年後蘇聯結束佔領蒙古,本書作者魏澤福與許多蒙古研究的學家們終於得以進入封鎖已久的「大禁忌」地區,一一探訪成吉思汗的發源地與安葬區,隨著<秘史>中提到的事件發生地,逐漸拼湊出成吉思汗與整個蒙古帝國的歷史,填補史書上的這頁空白。 鐵木真出生於斡難河(今鄂嫩河)畔的土地上,她母親訶額倫在陌生的環境中奮力生下了他。年輕貌美的訶額倫遭也速該搶婚,被帶入了比她原來生活的世族更窮困的部落,也速該的正室又以育有兒子,她的地位不穩且慘澹,連帶著鐵木真窮困童年的開始。鐵木真的童年對這位日後叱吒風雲的可汗影響十分巨大,徹底培養出他以族人利益優先的個性。也速該逝世後鐵木真一家被拋下,他和母親一首擔下了整個家的生計,曾過著比野獸好不到哪去的生活,甚至為了奪權殺掉異母的哥哥,因此被追捕而一度淪落為豬狗不如的奴隸,又因為好人的幫助逃過一劫,嚐盡了人性險惡也更深刻的體驗到人情溫暖──他還發現了,後天虛擬的關係有時會比先天的血緣連結更要牢固。年紀漸長,鐵木真熬過了困苦的日子,伴隨歷練而累積的生存技能塑造了統領能力,讓他逐漸嶄露頭角。與扎木合意結金蘭,娶了摯愛的妻子孛兒帖,與義父王罕結盟,鐵木真一步步的建立與他人的關係網,穩固身邊的人脈。年復一年的爭戰,他逐步的打敗比他更有權勢的人,剷除反對者與威脅者,最後網羅了蒙古乾草原上所有部族,統一漠北,成為忽里臺大會上承認的可汗──成吉思汗。 靈旗召喚著戰事追逐夢想,成吉思汗的靈旗帶領他與所有蒙古戰事走出了偏居一隅的家園,揮軍橫跨歐亞大地,橫掃中國,長區進入中亞,越過高山峻嶺去到歐陸平原,帶給異族們毀滅性的震撼、重建,與嶄新的文化。成吉思汗累積每場勝戰的經驗,吸收一切值得他學習的知識,運用他掌握到的資源與人力,開創新的作戰技巧,打破了中古世紀的封建歐洲,挫敗自以為所向無敵的歐洲騎士,以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蒙古軍隊取代兒之。相較於他的敵人,成吉思汗總使用機動戰術、靈活的人馬調度進行奇襲與奔襲,改良攻城戰法,瓦解任何擋在他面前的阻礙,達到他的目的。 成吉思汗與他的後代合力征服、統治了十三世紀人口罪稠密的幾個文明國家(如在印度建立了蒙兀兒帝國)蒙古戰馬的鐵蹄改寫了世界的版圖,打破了諸多文明之間的隔閡,建立商業、貿易、宗教、外交、科技、文化等多方面的交流管道,將各式技能從一個文明國家輸往另一個文明國家,鑄造了一套前所未有的世界新秩序。他賦予被征服的臣民自由,只要他們全心的效忠於他並服從他的要求。 成吉思汗從戰爭方式到統治體制都不斷的創新,拒絕沿襲舊有制度,在每個方面都有所突破,為蒙古帝國奠下穩若磐石的根基,因而他死後,帝國仍有長達一百五十年的時間持續強盛壯大──儘管他的接班人多是些失去他創新與包容這種精神的不適任者;成吉思汗曾告誡過他的子孫,若蒙古人有一天定居下來,帝國覆亡之日不遠已,他的第一任接班人托雷上任後卻立刻宣布定都建造皇宮。帝國瓦解後,許多枝後裔仍繼續統治著大大小小的帝國,最後一任成吉思汗統治者直到一九二零年才在革命浪潮中遭罷黜。 成吉思汗的逝世極為安寧,熱愛乾草原的他最後安葬在他發跡的蒙古故土。傳承成吉思汗帝國的蒙古人以無比的毅力繼續推動產品、貨物的交換與匯合,碰撞出全新的產品與前所未有的發明,繼續在政治、文化、科技等方面影響著世界。他們不只致力於征服世界,更展現出空前絕後的國際主義的執著與熱情,以自由貿易、單一國際法、世界通用語言建立全球秩序,讓被他們摧殘、征服的國家接受熱絡的文化交流、更為發達的貿易、更為文明的生活;歐洲遭受到蒙古人鐵蹄的輕度摧殘(相較於伊斯蘭國家等),促使了歐洲國家的進步與彼此間的交流,東方傳來的印刷術、火藥、羅盤與和蒙古統治地區交流而累積的資本,催生出西方歷史的里程碑:文藝復興,讓全世界覺醒,塑造出近代史與近代世界。 蒙古帝國輝煌燦爛,成就斐然。成吉思汗的後代享受貌似理所當然的奢華生活、互相爭奪著權力,漸變成離開馬背的民族,最後居然應驗了成吉思汗的預言:離開馬背的蒙古人將不再強大,龐大的帝國上閃耀的光環形成幻象,讓上位者看不到腐敗的部分,最後終將分崩離析。

第一次在課本外瞥見成吉思汗的身影,是在國中的時候看完一本名叫<狼圖騰>的小說,裡頭寫著文化大革命時期,知青陳陣被下放蒙古的十幾年生活,詳細描述了他與蒙古人的相處點滴,學習成為牧民、與自然搏鬥求生,對蒙古信仰的『長生天』與『狼圖騰』的崇拜與追尋,還有對己身(漢民族)的反思。<狼圖騰>是部小說,卻也是作者姜戎的自傳;他用優美動人的文字寫下他與小狼(陳陣為了深刻體驗蒙古人的狼性而養了隻野狼)的相處與最後的不得不分離,過程中也見證了蒙古草原以拋棄文化與自然環境換來的現代化經過。 裡頭一位叫畢格利的角色,他之於主角而言是帶領他成長並歸化於狼圖騰的重要老人家(也是最後一位『死後被狼吃掉,靈魂得以回到長生天』、代表蒙古傳統文化隨著草原一起消失的象徵性人物)畢格利老人數度告訴主人公陳陣,蒙古族偉大的成吉思可汗就是學習狼的圍捕方法、效法狼的精神,才得以成為蒙古帝國的開創者,在全世界歷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狼圖騰>讓我了解了蒙古人所謂的『狼的精神』,卻在數年後的現在我才讀到了成吉思汗的故事,見證了這位偉大可汗的狼性。我認為,成吉思汗的旗幟能橫跨歐亞大陸,長久飄揚在蒼天之下,跟他如狼的個性有很大的關係。就連西方對成吉思汗的誤解與批判都類同於他們對狼的錯誤印象。 狼絕對是狠毒的,兇惡的,為求生存不擇手段,卻不是殘忍無度。面對同類時,狼是包容的、仁慈的,卻也不一昧容忍。成吉思汗被斥為上帝之鞭,他與他的軍隊屠殺了難以數計的異族人,但絕不羞辱敵人,一旦達到他的目的(如征服地宣布忠誠於他)即釋放出善意,他總選擇流血最少的方式(當然還是蒙古人不流血為主),該狠心殺伐時也決不手軟,畢竟他要保護的是蒙古人,不是全世界的老百姓。面對著族人,妨礙他的政敵也絕不放過,絕不會有所謂的婦人之仁。成吉思汗也曾將城鎮夷為平地,掠奪無辜百姓的財產,將農地踐踏好恢復成草地以供應他軍隊的糧食,提供蒙古人前進的順暢道路。 但也如前述,被他征服過的地區在不久後會大大的受益於蒙古人帶來的秩序與財富,享受著遠勝於殺伐帶來的毀滅的便利與文明。亞歷山大遠征是為了一探世界的盡頭,成吉思汗揮兵離開家園是為了他的部族,他最一開始與義兄扎木合的對抗只是為了保障妻小家人的安危,爾後的征伐是為了抵抗文明軍隊的入侵,到最後是為了與世界接壤、倚靠外來貨物的蒙古開闢戰場。他為了自身民族而動,結果卻改變了世界,相信他領軍踏上異鄉時本人也沒料到這樣的結果。 這樣的胸襟與情懷讓我翻閱書頁實再再動容。越長大越深刻感受到,要讓所有人都好是不太可能的,世上生靈皆是自私自利的;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滿足自己基本需求後,不再對外予取予求?成吉思汗不眷戀功名與權勢,不驕傲自大,當走投無路時他會解下象徵男人權力的腰帶,像成生天騰格里深深作揖,祈禱、乞求上天指引他。中國歷代皆設有祭壇,但有多少位中國末代皇帝曾真心低下頭?歐洲的君主有幾位是真正走出皇宮,親眼看到人民苦難並作出改善?成吉思汗不為天下蒼生而動,最後卻造福了天下蒼生;歷代打著造福世人的君主們,有多少人最後朝不保夕,抑或禍延子孫? 可惜這樣的氣度唯存在成吉思汗身上,他的後代們幾乎沒有學習到這樣寬闊的胸懷,失去了狼性的蒙古帝國等同於主動擁抱毀滅。帝國崩潰了,蒙古人們回到了草原上,反而拾回了狼性、回到狼圖騰的回報,重新體會並學習到了成吉思汗的精神。

在閱讀中我發現非常令我訝異的一點:基督教在蒙古歷史中的重要地位。這是以往我在任何文獻與課堂裡都不曾聽聞的部分。成吉思汗的義父王罕就是基督教徒──更正確來說是景教教徒,這是十二世紀時的事情,遠在成吉思汗接觸歐洲前。基督教傳入與影響蒙古的過程我不多著墨(我覺得這比較偏歷史)讓我注目的部分是蒙古人如何將基督教徒內化:蒙古的傳統信仰是薩滿教,爾後是佛教。流傳於游牧部落的基督教教派沒有教堂,沒有修道院,宣稱是使徒多馬的後裔,倚賴四處雲遊的僧侶宣教。他們在設於蒙古包內的聖所進行宗教儀式,不強調神學和嚴格的信仰,偏愛某種結合了整體醫療而有所變異的<聖經>讀本。耶穌對游牧牧民們很有吸引力,因為他醫治病患,救活死者,被視為是唯一能戰勝死神、法律強大的薩滿僧。 蒙古牧民將基督教融合了傳統信仰(薩滿教)的教義,變成展新的一種宗教;蒙古人取事物的可取之處並加以創新,從這一件事情上表露無遺。但為什麼這樣的和平融合不見於其他民族?西班牙殖民南美洲、歐洲各國地理大發現時期殖民世界各地,不少是打著宣教的名義進行的,往往會和殖民地產生激烈的摩擦、歷經許多慘劇後才被接納、轉變後融合。在蒙古帝國情況近乎相反,西方教會還曾派遣宗教使者前來皇宮中宣教,卻反過來被蒙古可汗訓話了一頓、教導教義,實在是很有趣的現象。是因為各族的民族性,還是基於歷史背景?我自己認為是因為蒙古的民族性造成這樣的差異。當然蒙古人本身屬於統治階層也讓他們有了選擇性,不如後來十六世紀被強迫接受教義的原住民般被動。

鐵木真的後裔沒能讓他的旗幟百世立在一度被蒙古人征服的國家,他們將這充滿無數象徵意義的旗幟帶回他鍾愛的土地上,永遠在乾草原的風中獵獵飛舞著,一如他的精神與傳奇永存在蒙古人的血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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