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薛夫《無處安放》: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心裡就有個痛苦,有個空虛,很大的破洞。我總是感覺孤單,好像我是毫無價值的垃圾。我猜我在世界上最大的恐懼就是有人會看穿我的內在,發現我其實是多麼醜陋、噁心、糟糕的人。所以我花了很多時間想要盡我所能逃避我內心翻攪的那些情緒。我逃避自我,吸毒,強迫性運動,想要透過性愛與人際關係找到認同。沒有一項管用,我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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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錯過了院線電影,便一直壓在心上,總想著要看的,卻又放縱怠惰恣意延展。最後閱讀的順序竟與最初設想的完全相反,先是跌進毒品上癮者、尼克・薛夫的回憶錄,才走進父親大衛・薛夫捨不得遺忘的腦海。父子二人詳實的紀錄字字挖剮真心,讀來像用恩不里居的羽毛筆抄寫他人回憶,血痕筆跡卻刻印在自己手背,共感那樣的疼痛。書本烙下的痕跡太深了,最後才看改編電影,反倒覺得像刀子淺淺撓刮,痛不真切。
尼克十一歲時,便初嚐酒醉的滋味。隨著年紀增長,接觸的毒品種類也愈發不可挽回,大麻、古柯鹼、海洛因,然後陷進甲基安非他命的深淵,永無止盡地墜落。聰明的孩子總認為自己不可能成癮,以為自己永遠都會是自身的主人,毫無猶疑,卻在不知不覺間淪為毒品最卑微的奴役。抑制不了渴望的時候,情願投擲擁有的一切交換快感,前程、金錢、信任或自尊,無一不可交付,毒品侵蝕生理機能,腐朽頭腦,連帶銷毀一整個人生。
在戒毒與復發間不斷往返,尼克消耗自我,也漸漸壓垮那些愛他的人。他的弟弟傑斯柏曾如此形容:「我覺得他不是想吸毒,只是他忍不住。就像卡通裡面,有一些人物一邊肩膀上有惡魔,另一邊肩膀上有天使。」惡魔私語,天使呢喃,儘管他受毒品支配時,彷彿從此墮落成面目可憎的惡徒,卑劣又糜爛,可他仍拚盡全力地相信,善性始終都還在心裡。
和尼克一起回顧那些費力拼湊希望,卻又親手將其摧毀的過程,喉中一直哽著一顆看不見的石頭,只因這一切誠實而誠懇,更背負同等分量的殘忍。誠實的代價是一次次翻開再也不會癒合的舊傷口,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咬緊牙關,鑽心的疼痛並不領情,它依舊降臨,籠罩,提醒著你,所有的錯誤都仍然存在,且將永遠、永遠存在。
如同父親大衛所言:「努力復健所得到的回報,是必須正面面對之前你想用毒品擺脫的痛苦。」最不堪忍的反諷,終將成為解方,直視身體裡長年破損的黑洞,那個不斷用各種傷害自我的方式逃避自我的小男孩,終於發現,必須對自己的人生誠實,才有可能真正復原。
「雖然我做過很多可恥的事,我並不以自己身分為恥。我不以自己為恥,因為我知道我是誰。我試過掏心掏肺坦承一切,接受我的弱點和優點,不想要當別人。因為那樣永遠行不通。」於是,撐著破敗的身體長途飛行、無處安放的男孩終於降落,成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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